北有嘉鱼

前文链接：（一）兰陵、（二）罚抄、（三）五蠹、（四）辞归、（五）面君（上）、（六）面君（下）、（七）孤愤、（八）存韩、（九）郑国、（十）逐客、（十一）入秦（上）、（十二）入秦（下）、（十三）爱臣、（十四）对弈、（十五）逆鳞、（十六）云阳（上）、（番外）君子六艺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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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为本日二更，记得去看前文。

【主要角色死亡预警】【主要角色死亡预警】【主要角色死亡预警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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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左传》载：晋使人鸩卫成公，成公私于周主鸩，令薄，得不死。

传说中，鸩是一种鸟，以毒蛇为食，因此羽中含有剧毒，用来泡酒，饮之即刻毙命。只可惜这鸟筑巢于岭南的绝壁之上，又善于飞行，因此十分罕见。当年，李斯还是文信侯府舍人的时候，吕不韦就曾以百金购得几片鸩羽。后来他服毒自尽，想来也是靠的这几片羽毛。

无独有偶，这几片鸩羽在三日前被送到了太医署。

如今，一个身着灰衣的少年正端着一壶酒，站在云阳大狱的监牢门外，双手止不住地颤抖。

监牢里的囚犯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，问道：“你不是太医署的学童吗？怎么还做起庖厨的营生了？”

那少年赶忙低下头，怯声说道：“小的只是奉命行事”。他认得眼前的人。不久前他还是大王的座上宾，高高在上的贵公子，如今却成了阶下囚。朝堂风云瞬息万变，少年还年轻，没见过什么风雨，只是默默地在心中惋惜。

囚犯见他这个表现，竟笑出声来，说道：“奉命行事？奉谁的命？恐怕不是大王吧。秦王一直对我礼遇有加，即便是因为一点小误会将我下狱也不曾苛待。我若是喝了你送来的东西，出了什么意外，将来秦王能不严查？到时候叫你来的那个人，又真的会承认吗？”

少年打量着眼前的牢房，果然比别的牢房都要宽敞，打扫得一尘不染，更有坐席、桌案、凭几一类的器用。再看看眼前的囚犯，灰白的头发整整齐齐地束在高冠中，青衣上绣着卷云暗纹，腰间佩玉香囊一应俱全，自己这个自由之身比之都寒酸至极。这样的囚犯，他也倒真没见过。

眼见着少年有些犹豫，那囚犯便趁热打铁，问道：“你是秦人，这秦律里，杀人要判个什么罪呀？”

少年心里“咯噔”一下，差点一个没端稳把酒摔到地上。这时，背后却传来熟悉的声音。两日前，正是此人去太医署向他索要这酒：“韩非，别费口舌了！”

韩非循着这个声音望去，随着那个熟悉的身影渐渐清晰，他眼中最后的光也黯了下来。

李斯打开牢门，又从那小学童的手里接过酒壶，挥手令他离开。

“斯兄到此有何贵干啊？”韩非缓缓地转过身来，面向李斯。

“送足下归韩。”李斯冷冷地说，“换韩王的一封降书。”

“哈！”韩非嘲道，“你怕是太高估我在韩王眼中的价值了。”

李斯斜眼将他打量了一番，揶揄道：“原来足下自己清楚啊，那为何还三番五次地替那韩王说话？”

韩非哑然，转身回到桌案前坐下。李斯打开牢门，将酒壶置于桌上，斟满一杯酒，推到韩非面前，不紧不慢地说道：“韩国兵弱粮少，固难抵挡我数十万带甲雄师。”接着，又解下腰间的剑，“当啷”一声摔到桌上，说道：“足下佩戴入秦的剑，是韩昭侯时期的棠溪剑吧？这剑，如今已不多见了。足下在韩国并不受重用，而如今韩王却将此等珍贵之物赐予足下，恐怕是将拒秦最后的希望全盘寄托在足下身上了吧！”

韩非盯着自己佩剑上的铸印，没有接话。

李斯接着说：“你说，要是韩王看到足下的尸首，再看到一封讲你们韩国是如何表里不一，明面上与秦盟好，暗地里屡派间者扰我朝政的申斥书，他会不会将王玺拱手而出呢？”

“哈哈哈哈哈……”韩非溘然失笑，眼底却是无尽悲怆。

“昔年在韩国时，我曾说过‘秦军刀剑无情，恐会伤了足下’，那时足下以苏子的‘天下之强弓劲弩皆自韩出’来对，仿佛是要与我一决高下。可惜啊可惜……”李斯说着，不由得露出一丝笑容，“这本就是一场你必输的决斗。”

 “入秦那日，我便想过会有这么一天。不过，你我间的胜负恐怕还没有这么明朗。”韩非轻轻地将面前的酒杯推开一些，平静地说，“早在我上书弹劾姚贾的时候，就让郑九回韩报信了。算算日子，如今韩王来要人的特使也快到了。我身为韩国公子，又在当年入秦时得秦王相助，出尽了风头。我若是横死狱中，秦王为了不担上残害人才的骂名，必会下令追查元凶。你再想想，先前主审我的两个人：王绾是四朝老臣，蒙毅家三代秦将，秦王为何突然换你这无根无基之人当这廷尉？”韩非仰起头看着李斯，挑眉说道：“斯兄，跟我赌这一场，是要赔上性命的！”

韩非描述的情景，李斯不是没有想过。李斯是惜命之人，可这次，他却真的拿命去做了赌注——又或许他在潜意识中知道，这是场不会输的赌局：“李斯不像足下一样善于治学，却在识人一项上自觉颇有天赋。我王贤明，不会干这种过河拆桥的事情。”

“得了吧！”韩非摆摆手，讥讽道，“当年偷跑去后山的时候，你还说过那个跟着你的小弟忠厚老实呢，结果人家一转头就把咱俩的计划给老夫子和盘托出。可见你这个人极其容易被表象所蒙蔽！”

“哼，卖弄机巧！”李斯一甩袖子，背过身去说道，“你那两任韩王，一个昏笨、一个庸弱，既不能自强，又不肯全心全意地依附强国。再说你们那个朝堂上，窃国之臣比比皆是。我原以为你韩非是这乱世之中少有的明眼人，没想到，你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还死抓着这个行将就木的弱国庸主。你这样，和那些天天执着于恢复旧制不思进取的‘守株之类’有何分别？！当真是令我耻与为伍！”

“说得好，当浮一大白！”说着，韩非端起桌上的酒杯，昂首一饮而尽。行动之突然让李斯一惊，缓过神来，由惊转悲，却见韩非并未如预想中一样倒下，一时竟生出些喜悦，又怒火中烧——难不成这太医署的小童用没毒的酒来诈他？

“咳……咳咳……”韩非饮得太急，被呛得直咳嗽，“这……这是什么破酒……咳咳……怎么这么辣？！”

此时李斯的脑子里正一片混乱，不知该作何反应，

“你傻站那干嘛……”韩非边咳边说，“还不再给我满上？”

李斯满心疑惑，又不能说。只好拿过酒杯，倒上些酒，没好气地推过去。韩非也没再多话，接过来又是一饮而尽。先前的酒劲还未下去，这又是一杯，韩非只觉腹中燃起熊熊烈火，从喉咙一直烧到腮边。他借着酒劲儿，一把扯住李斯的袖子使劲往自己身边扥，李斯被他拉了一个趔趄，半跪在坐席的一边。

“嘿嘿！”韩非见状，笑道，“兰陵同窗七载，你我从来都是这样同席而坐，如今到了这个地步，当真是韶华不复……”

李斯腹诽：这样言行无状，倒真像回到了那时候。

“喂！”李斯晃了晃眼前这个“醉鬼”的肩，试探道，“你这是醉了还是……”

韩非拨开李斯的手，却一头栽进他的怀里，含混不清地说：“下毒哪有这么快啊！深宫里常用的伎俩，我还不清楚吗……”

李斯叹了口气，把韩非扶起来，说道：“对不住了。”

韩非摇摇头，已是涕泪横流，自言自语道：“我并非不懂得‘以智说愚必不听’的道理【注1】，也不是真的因为的姚贾出身而瞧不上他，我也不是不知道，秦王剑指六国，有并兼天下之志，我所做的一切，都不过是……”他的声音小了下去：“蚍蜉撼树……”

“那你还管那韩国干嘛？！”李斯质问道，“你自己说过，‘臣尽死力以与君市，君垂爵禄以与臣市’【注2】。君臣之间不过一场买卖而已，有何不能放下的！”

“世间的事，哪有书上写的这么简单……”韩非断断续续地说道，“父母妻族皆是韩人……就算我想，又哪里断得开呢……”

李斯木然地坐在一旁。此刻的他并不能理解韩非口中家国一体的情形，他入秦时孑然一身，了无牵挂，大概不会想到，多年后，他的家族也和一国的命运牢牢地绑在了一起。

“非者，违也。”韩非自嘲道，“或许从一出生，就是个错误……”

李斯别过头去，不忍再看。

韩非却还在自顾自地说道：“有的时候，生而为庶人，又何尝不是一种幸……”还未说完，就捂着胸口，栽倒在地。

“韩非！”李斯听到响动，急忙转身要去扶，却和急冲冲赶进来的赵高对上了眼。

“李廷尉……”赵高看着狱中情景，也是傻了眼，用颤抖的声音说，“大王下令，赦韩非无罪。令其即刻更衣，前去……会见韩使……”

“呵……”李斯勉强挤出一个笑容，刚要起身，眼前一黑，直直地倒了下去。

 

“哎！李先生！李廷尉！”……“李斯！”

 

混沌中，李斯听到赵高的呼喊，他挣扎着睁开眼睛，却只在一片朦胧中看到监牢墙上的小窗。他强忍着周身的疼痛，伸出枯瘦的手，摸了摸脸上。冰冷的是泪，温热的是血。

“哟——您这是想起啥来了，哭得这么伤心！”身着丞相官服的人阴阳怪气地问道。

“

你这刑余贱奴，一朝小人得志……啊……”李斯挣扎着起身，牵动了遍身的伤口，又无力地趴了回去。

“这么多天了，还一点长进都没有，啧啧。”赵高挥挥手，棍棒便又如雨点般落在了李斯已经伤痕遍布的身躯上。

眩晕裹挟着疼痛，再次袭来，李斯再度进入了游离状态。“怎么会想到他呢？”李斯默默思索着。他自始皇帝十四年起当了近二十年的廷尉，在这牢狱中结束了无数人的生命，为何在此时此刻，偏偏只想到韩非？

记忆飘回到遥远的二十四年前。

秦王政十四年秋，韩非的灵柩归韩。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封李斯亲笔写就的书信：

韩王亲启，外臣李斯再拜敢言之：昔者先桓惠王遣水工郑国入秦为间，今君王又令韩非为质于秦，扰我朝廷。我王仁厚惜才，故宽宥郑国，又以公卿之礼入殓韩非。然赏罚需分明。赏善而不罚恶，则天下乱矣。故贵国背秦毁约之事不可不究。现王令将军腾将兵十万，驻于三川郡。君王可纳地效玺，以表诚意。如此则宗庙不拆、社稷不坏。不然，将令一出，大秦铁骑即刻踏平新郑。还望君王早下决断。

翌日，韩王安献出国玺，请为秦臣。

李斯以下韩之功，擢为廷尉，食俸两千石。同年，秦王又将尚未成年的长公主，提前许配给李斯的长子。李斯一族的显赫，由此开始。

【未完待续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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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注1】出自《韩非子·难言》

【注2】出自《韩非子·难一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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关于韩非怎么“言行无状”的可以参照番外君子六艺。

感谢所有能看到这里的小伙伴，你们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！

我觉得有必要说下，这不是完结章，后面还有一篇

【这敏感词改的我真是头都大了，你说我写得多么清丽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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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后附一个隐政斯的OOC小剧场，又名对某剧秦王为了韩非把李斯打一顿的怨念

韩使：请大王把韩非还给我们。

秦王：不好意思，活人没有，只能还尸体了。

韩使：我带了仵作验尸，韩非居然是被毒死的。你秦残害贤良、滥杀无辜！不给我讲清楚韩非是怎么死的我不走了！

秦王：韩非怎么死的？

狱吏：李斯去了一趟他就死了。

韩使：李斯既非狱吏又非廷尉属官，为何能私见囚犯？ 请严惩此人。

秦王：哦，忘说了，李斯这个人律法其实学的也不错，寡人已经提拔他为廷尉了。

韩使：与韩交恶和李斯一人，孰重孰轻？

秦王：哦。那明天就把韩灭了吧。再说了，是谁先让韩非跑到这里捣乱的？

韩使：emmm……这剧本拿的不对吧……不对吧……

【然鹅李斯此时正在。。。】

李斯：你还钱！

韩非：是你自己给狱吏的，能怪我吗？

李斯：我让你好吃好喝，没让你把豪华卧室搬来！我累死累活挣这么点钱，还要养这么多娃，容易吗？！你还钱！还钱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