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有嘉鱼

曾用名:嘉言懿行17
爱好秦汉三国史,脑洞止不住文笔跟不上的段子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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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非斯非】韶华不为少年留(十一)入秦·上

前文链接:(一)兰陵(二)罚抄(三)五蠹(四)辞归(五)面君(上)(六)面君(下)(七)孤愤(八)存韩(九)郑国(十)逐客(番外)君子六艺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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秦王见《孤愤》、《五蠹》之书,曰:“嗟乎,寡人得见此人与之游,死不恨矣!”——《史记·老子韩非列传》


韩王安五年,南阳【注1】。

几日前,上万秦军忽然突破韩国西南边界,列阵于南阳城下,只待一声令下,便可将城夷为平地。大军围城,青壮男子全被拉上了前线;粮草将尽,物价飞涨,老幼妇孺在饥饿和恐慌中涌向街头。

南阳乃韩国西南之门户,一旦失守,秦军尽可排闼直入。

太守在城楼上望着黄沙中摇旗呐喊的秦军,绝望地爬上了墙头。

这时,一驾马车绝尘而来,停在秦军阵前。风尘中,一人手持使者节杖,凭车而立,腰上的佩环随风锵鸣。

秦将一挥手,三军霎时鸦雀无声。再一挥手,身后的军阵瞬间裂出一道口子。

马车在秦将的指引下向西而去,数万秦军紧随其后,徐徐撤离。

太守呆呆着望着此景,问身边人道:“那是何人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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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个月前,咸阳宫。秦军在赵国前线捷报频传,而他们的秦王此刻却正望着一卷书简唉声叹气。

“唉……为何这名家、圣贤都生在寡人的祖辈,寡人真叹生不逢时啊!”

“陛下何有此叹?”姚贾问道。

“这些文章据称在民间流传已久,顿弱游走于三晋之地时将其一并抄来。”秦王揉了揉太阳穴,继续说,“只是宫廷里的这帮博士无用至极,问了一圈,竟不知其出自何处,是何人所作。此书的所讲入木三分,寡人要是能和这作者畅谈一番,此生死也无憾了!”

“如此奇书,陛下可否让臣一观?”能让自家君王有此赞叹还是头一回,李斯和姚贾顿时产生了兴趣。

“对,正好,两位爱卿快上前来,与寡人同赏。”

李斯带着好奇心走上前去,可刚看到第一段,就如触电般僵在那里。他又探头看了看姚贾手中的那卷书,文首赫然两字——“五蠹”。兰陵离别时的葱葱绿树,孤愤台再见时的潺潺山溪,还有四年前的逐客令……终于又要见面了吗?

“李卿竟识得此书?!”秦王难掩惊喜之情,“这是哪位先贤所作?”

“这……”李斯望着秦王满含期待的眼神,脑子飞速地转着。

“李长史快别卖关子了,快说出来让为兄也长长见识!”姚贾也怂恿道。

“这哪里是什么先贤所作,此书的作者名叫韩非,是臣的同窗,比臣还要小上三岁呢!”李斯笑道。

姚贾愕然,秦王疑惑。“此言当真?”秦王追问道。

“臣不敢欺瞒,此文章是他求学时所写,原稿现在还搁在臣的书架上呢!”

“原来也是荀卿高徒。”秦王恍然大悟,问,“李卿,此人才学比你如何?”

“韩非见识独到、文采奕奕,臣自愧不如。”李斯露出一抹颇有深意的笑容。

“什么,竟此等人才?!那寡人定要见上一见。”

“韩非在韩已有官职,恐怕不会轻易入秦。”姚贾一看这架势,赶忙劝道。

“这有何难?!”秦王邪魅一笑,“内史腾的兵就在附近,发兵攻韩!”

“陛下万万不可!因一人而发兵攻一国,岂不让我秦被天下人耻笑?!”李斯也没料到秦王会来这么一下。

“爱卿稍安勿躁,发兵攻韩是早晚的事,并非只因其一人。再说了,卿不是常劝寡人‘灭韩以镇诸侯吗’?”

姚贾见势不妙,又劝道:“韩非是韩国公子,恐怕不会为我所用。”

“姚卿此话差矣,想当年,商鞅不也是卫国的宗亲,不也照样入秦出仕嘛……”秦王抚摸着手边的《商君书》,如是说。

“商君……”姚贾被噎得无话可说,用脚踢了踢身边的李斯。

“啊……哦!”李斯反应过来,接着劝道,“其实韩非以前来过咸阳,还曾上书存韩,大王说其巧言令色来着……”

“居然是他!”秦王感叹道,“噫!寡人险些错过了一个大才!”

“陛下……”李斯还想开口,却被秦王打断道:“李斯,你该不会是怕你这同窗来了以后,抢了你的恩宠吧?”

“臣没有。”李斯低下头,嘴角却勾起一抹令人捉摸的微笑。

“既如此,明日召众臣朝议伐韩。”

 

刚刚走出殿门,姚贾便没好气地问道:“李斯啊李斯,你今儿个吃了几顿饭呐?”

“何出此问呢?”

“你小子吃撑了吧?!”姚贾骂道。

“姚大夫一大把年纪了,怎么净学些市井之语啊?!”李斯哂笑道。

“你少来!”姚贾怒气未消,“上次这个祸害来的时候就搞出一个什么‘逐客令’。啊,当时我刚刚从赵国回来,愣是被堵到函谷关外进不了门!你不是不知道咱们大王的性子,怎么还在一边推波助澜呢?!”

“我李斯可不想当嫉贤妒能之人。”他摊摊手,无辜地笑笑,“再说,韩非能够入秦,对我王而言可是一大幸事呀!”

“你没发烧吧?!”姚贾伸手就要摸李斯的额头,“他一个韩国的贵族能帮咱们打他自己家吗?!再说,我就不信在荀老夫子那儿的时候,你没劝过他跟你一起入秦!”

“今时不同往日。” 李斯一巴掌打掉姚贾的手, “韩非空有一身才学却一直倍受韩王冷落。”他顿了顿,孤愤台上韩非憔悴的面容历历在目。“如今我王却如此看重他的学说,以礼相待,他未必不肯改换门庭。”

“你们今天是不是着了魔了?!”姚贾气得团团转,“这还没见面就能引得大王举兵攻城,要是让他在秦国待上三个月,巧言令色,我还不回家种地去了!”

“巧言?!”李斯一个没忍住,笑出了声,“姚大夫游走于七国之间靠的是口舌之利,别说三个月了,就算让他在秦国待上三年,也抢不了你姚大夫的官印。”

“是吗?”姚贾挑了挑眉,反问道,“那你李长史的官印呢?”

李斯眯了眯眼,轻声道:“也抢不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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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都住口,住口!!!”新郑韩宫中,韩王安把面前的桌案掀翻在地,对着群臣吼道,“全都给我滚回去,明日再想不出御敌之策,通通都给我免了官发往南阳前线!”

韩玘怏怏地回到自己府中,思考着怎么劝导年轻气盛的韩王,却突然被站在卧房一角的黑影给吓了一跳。

“韩丞相,怕什么……”那人缓缓地走出阴暗的角落,解下罩在头上的帽兜,从容不迫地坐到了韩玘榻上,“韩王还真是勤政,朝议居然有三个时辰之久,叫老夫我好等。”

韩玘看清了来人的面孔,才松了一口气,问道:“你们的大军都打到南阳城下了,姚先生竟还有闲情逸致亲自到敝府一叙?”

“打仗的事,姚贾管不了,姚贾此行只是来告诉你退敌之策的。”

“哦?那我还得谢谢老兄保住我的相印咯?”

“韩王若是肯向秦王献一礼物,秦国便会立刻撤军。”

“秦王该不会是想要南阳吧……”韩玘揉了揉眉头。

“谁想要你的南阳了!秦王想要的是……”姚贾十分厌恶地叹了口气,“韩非。”

“谁?!”韩玘惊呼。

“韩非。”姚贾翻了个白眼,说道,“一个小小御史,不难吧?”

“可……可他数月前才在朝堂上摔了官印,还是……”韩玘的眉头拧成了疙瘩,“还是我给逼走的……”

“那要不,姚贾把这些年和韩丞相往来的信件、账册都悉数送给韩王看看?杀了你这奸佞,他这韩王兴许还能再多当两年……”姚贾的语气轻飘却又满含威胁。

“下官会尽力去办的。”韩玘已是满头大汗。

“半月之内,把人完好无损地送到秦国。”姚贾说完便拂袖而去,留下一句话道,“韩国剩下的日子不多了,你我很快就无需这样鬼鬼祟祟地见面了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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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孟子云:‘君之视臣如手足,则臣视君如腹心;君之视臣如犬马,则臣视君如国人;君之视臣如土芥,则臣视君如寇雠’,荀师祖却说‘以礼侍君,忠顺而不懈’,老师以为如何?”孤愤台的凉亭中,一个年轻的学生正对韩非发问。

“君之视臣如土芥……”韩非望向远方,轻声叹息。数月前,他劝韩王居安思危,不能因秦赵交战而心存侥幸,安于享乐。二哥韩瑊提前告老还乡后,朝中站在自己一边的老臣已是寥寥无几,他深知自己不擅与人相争,于是写就《说难》一篇,本义是告诫君王“忠言逆耳”,却不想被韩玘拿出来大做文章,称自己讽刺君王。

凡说之难:在知所说之心,可以吾说当之。所说出于为名高者也,而说之以厚利,则见下节而遇卑贱,必弃远矣。所说出于厚利者也,而说之以名高,则见无心而远事情,必不收矣。所说阴为厚利而显为名高者也,而说之以名高,则阳收其身而实疏之;说之以厚利,则阴用其言显弃其身矣。此不可不察也。

“我……我我……我……”他越是着急便越说不出话来。

“陛下请看,韩非身为御史,口不能言。用此等人在身边,传出去岂不叫列国笑话?!”

“韩玘!你……你你你……”

“幸亏当年阁下连秦王的面都没见到,若是见到了……哼哼,韩国的脸都会被丢尽了吧?”韩玘讥笑道,“外臣韩非非非非……拜见秦王?”

“噗……”朝堂上顿时哄笑一片,连韩王安都忍俊不禁。

他斜了一眼众大臣和韩王,仰天长叹一声,登时便宽衣解带,将朝服、官印摔在大殿之上,扬长而去。

“老师,老师?”学生见韩非两眼放空,急忙唤道。

“嗯?”他回过神来,“你先回吧,为师今日身体有些不适,怕不能答疑解惑了。”

 

再说韩王安和丞相韩玘,在烈日下走了整整一个时辰,才找到这偏僻的孤愤台。拨开郁郁的树枝,只见一头发花白的老者,身着麻布短衣,弓着腰,在凉亭里削着竹简。

“喂,老人家!”韩玘喊道,“韩非可住在此处?”

“秦军这么快就……就打到新郑城下了吗?”那人直起身,缓缓地转过身来。

韩玘的手顿时僵在了半空中,韩王安更是大吃一惊,半晌,才用颤抖地声音叫道:“非叔?!”

韩非把手里的刀一丢,擦了擦脸上的汗珠,朝韩王安施礼。

“非叔快快请起。”韩王安走上前去,说道,“还请非叔救韩于水火之中……”

韩非扬起头,看了看宫廷侍从手中的使节衣冠,冷笑道,“臣口不能言,恕……恕难从命。”

“秦王发兵数万,只愿求先生入秦啊!”韩玘此时也不得不低头了,“先前是在下有眼无珠,出言不慎,但恳请先生顾念着……顾念着自己还是宗亲,不计前嫌……”

“非叔若是不行……”韩王安深辑一礼道,“韩国便要亡了啊!”夏日的热浪中,韩王安长躬不起,汗水跟珠串儿似的滴入脚下的土地。

韩非瞥了他一眼,叹着气说:“陛下请入内室谈吧。”

韩玘也便直起身子,松了一口气,却不想韩非一指头戳过来,指着他的鼻尖说道:“你,待在这儿!”

 

韩非的书房里,书简叠着书简,从书架上一直摞到榻上。

“寡人竟不知……”韩王安感慨道,“非叔写了这样多的东西!”

“臣写这些,不过是想在黄泉路上给自己做个伴。”

“非叔……”韩王安嗫嚅道,“是寡人不好,让你到了这般境地……”

“陛下大可不必自责,生老病死,天道而已。”韩非冷冷地回答道。

“其实,寡人也不是不知道非叔是一片赤胆忠心。怎奈……”韩王安再也把持不住,哭出了声,“朝中韩玘等人勾结串联,把持朝政……”

“陛下,先王还在时,臣就曾多次劝他开张言路、广纳人才。陛下年幼时,臣难道没有教导过陛下,‘树橘柚者,食之则甘,嗅之则香;树枳棘者,成而刺人。故君子慎所树。【注2】’吗?”

韩安抽泣着说:“只是,如今的宗亲势力盘根错节,寡人动他们不得呀!”

“陛下若是信不过外人,宗亲之中也不乏贤能之辈。”韩非语重心长地说,“韩瑊为司寇多年,公正严明;韩成虽然年轻,却能服众;将军中,有位叫韩信【注3】的,算起来是陛下的族叔,据说颇通兵法,治军严明……”

“非叔归来后,寡人一定依你所言,修明政治,整肃朝纲……”韩安已经泣不成声。

“闭嘴!”韩非叱道,吓得韩安一个激灵,收住了声。

“郑九,取我佩剑!”韩非对门外的仆从命令道。

“非叔这是何意?”

“为国出使,需正衣冠以显国威。”

韩安登时转悲为喜,赶忙对随从喊道:“快把使者衣冠拿进来!”

韩非接过韩使袍服,披到身上,却不想那衣袍早已不再合身,松松垮垮地垂下来。

“寡人……”韩安见状,心中一阵酸涩,忙说道,“寡人这就命人连夜赶制新的使节官服。”

韩非点点头,又接过自己的佩剑,握住满是灰尘的剑柄,刚要拔出,就听见 “啪嗒”一声,剑柄与剑身断成了两截。

“非叔勿忧!”韩安见状,急忙解下自己腰间的佩剑。

韩非抚摸着剑上的昭侯铸印,竟笑道:“到了这个地步,即便是申相【注4】在世,恐怕也只有这个法子了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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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注1】后面秦攻韩时先占的南阳,所以这里拉来躺个枪

【注2】《韩非子·外储说左下》,就是你玩儿不好养虎为患的意思

【注3】为防杠精,这是那个跟着刘邦打天下后来投了匈奴的韩王信

【注4】申不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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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点惨,下章发点师兄弟的糖

顺便说一句,我理解的《说难》是韩非在告诫君王忠言逆耳,不要总捡着顺耳的听,不是在跟游说之士讲讨好君王的游说技巧(*/ω\*)——这也太ooc了吧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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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9-04-30