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非斯非】韶华不为少年留（八）存韩
前文链接：（一）兰陵、（二）罚抄、（三）五蠹、（四）辞归、（五）面君（上）、（六）面君（下）、（七）孤愤、（番外）君子六艺
当你们看到这篇的时候，我已经在春运的人流中了。猪年再见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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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中的夜格外清凉，韩非早已脱去外衣在榻上卧着，回想着白天和李斯交谈的场景，可偏偏此时，溪边滩涂上的蛙又聒噪个不停。他索性直接坐起身，盯着地上的月影出神。
忽然，大门外的门环轻响了两下——孤愤台从无客人拜访，大约是飞鸟吧——韩非这样想着，可过了一会儿，又传来了叩门的声音，只是那声响极轻，想来除了还未入睡的人，并没人会查觉到。想到这里，韩非披上外袍，轻手轻脚地下了楼，拉开了门闩。
“夫君。”见韩非出门，来客退后了一步，规规矩矩地施了一礼。
韩非颇感意外，借着灯笼微弱的光看去，才发觉来人竟真的是自己的正妻，于是赶忙系好外袍，还礼道：“夫人不是留在府中吗？怎么找到这里来了？”
韩夫人从袖中取出一根竹管，轻声说道：“家兄差人送来此物，说城中有变。妾恐误了大事，故星夜前来交予君。”
韩非取出管中帛书，走进正厅，借着烛光读道：
秦使上书，上今夜召近臣入宫，急。
“呵，丞相……”韩非叹了口气，摇了摇头，望着灯罩中跳动的火焰陷入了沉思。
“夫君有何打算？”韩夫人一句话，把他拉回了现实。
“夜已深，卿先上楼歇息吧。”
“那……君又何往？”韩夫人拉了拉韩非的衣袖，娇滴滴地问道。
“换朝服。”韩非轻轻拨开夫人的手，攥紧了掌中的绢帛，冷冷地说道，“入宫。”
另一边，秦使李斯的一封书信引得韩宫内阴云密布，韩王安在寝殿中夜不能寐，于是连夜召集左右亲近，商讨应对之策。
韩王安指着书信对众臣说，“这个李斯，在信中历数我韩如何背约，字字句句都带着恐吓，他可是说，若是秦韩两国使者不通，秦国就要大军压境啊！我韩四年前合纵时耗损的兵力还未恢复，哪里还经得起这样的折腾！？”
“那王兄为何不愿召见秦使？”横阳君韩成问道。
“寡人听说那秦王要在咸阳和寡人会盟，深入秦国腹地，只怕这一去就回不来了呀……”韩王扶着额头，连声叫苦，“寡人……寡人连个子嗣都还没有呢？！”
“依臣之见，大王不如应了秦王的邀约以缓解秦、韩两国间的误会。”丞相韩玘上前道，“如今的秦王正年轻气盛，不比从前的几位使得阴谋诡计。如果大王实在担心，可命彭将军带一支人马驻军边界，一旦秦王不守规矩，便发兵伐秦。”
将军彭璋和韩玘对视一眼，顿时心领神会，附和道：“丞相所言极是，末将自领精兵保卫大王安危。
“这万万不可。”韩瑊反驳道，“我军远在边境，而陛下只身在咸阳，一旦秦军以陛下的性命想要，我军必投鼠忌器十分被动。况且此时我军兵力还未完全恢复，又哪能轻易突破秦军的防线呢？”
“哎呦，见也不行不见也不行，这个该死的李斯真是给寡人出了个大难题，到底要怎么办才好？！”韩王再也坐不住了，在榻前急的团团转。
这时，众人忽闻宫门侍卫通禀：“韩非求见。”
“韩非？”听到这个名字，韩王皱起了眉头。
韩玘见韩王一副为难的样子，见机说道：“大王不久前才把他赶出朝廷，现在突然传召，岂非自损颜面？”
“大王，韩非深夜求见必有要事，且他与那秦使是旧相识，大王何不召他一见，也算是知己知彼。”韩瑊劝道。
“韩非乃先王所不用之人，他哪能懂得这些？”彭璋连连摆手。
殿内一时陷入僵持，韩王看看这个，瞅瞅那个，似乎也拿不下主意。
这时，一直缄口不言的韩成酝酿许久，终于开口打破了平静：“王兄，臣弟曾听先丞相多次说起过，昔日昭侯在时，申相主持变革，国治兵强，无侵韩者。如今，坊间皆称韩非承袭了申子之学。臣弟想，这个韩非如果真如传闻所言，当此危难之时，王兄听其陈说当是有利无弊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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韩王寝室内，韩非身着有些泛黄的朝服立在韩王榻前，借着昏黄的烛火读着李斯上呈韩王的书信，殿内众臣皆屏息凝神，只听到书简翻动发出的响声。
“秦使的来意，臣……臣已知晓。”韩非把书简合上，说道，“秦王邀陛下入秦，名……为会盟，实……为要挟。以陛下为质，一来可以不费兵戈迫……使我割地；二……二来可以动乱朝廷，使我群……群龙无首。因此陛下万……万万不可前往。”
“切，还以为是什么高见，我等早已知道大王不可前往。”韩玘一脸不屑，可韩非却只是冷冷地斜了他一眼，似乎并不急于辩白。
“寡人听叔父说，你与那秦使是故交，能否多用些金银，通融一二？”韩王问道。
“李斯想要的东西，我……我们……给不了。”
此话一出，满屋人的心顿时凉了半截，韩王更是直接跌回了卧榻之上。
“诶？不如寡人向赵、魏、楚三国求援，合纵抗秦吧！”韩王突发奇想，却不想被韩非直接泼了一盆冷水：“四年前，魏、赵、卫、楚四国与我合纵击秦，我方非但没……没有夺取一分土地，反倒损失了不少将士。且不说……因为卫国被灭，赵魏楚早已不……敢轻易出兵攻秦，只图自保，就算他们真的派兵，也不会为救别国之祸而……而卖命，到头来还是我韩空耗国力。况且，陛下又怎知三国不会趁……趁人之危将韩国瓜分了呢？”
“那你到底有什么主意快点讲！”韩王揉着太阳穴吼道。
韩非从容不迫地说道：“陛下不妨明日召……召见秦使，答应与秦王会盟。到时托称身体不适，遣……使臣代为前往。另外，若秦使书……书信中所言不虚，则秦王似有攻……赵之意。臣不才，愿替陛下修书一封呈献秦……秦王，劝其联韩攻赵，将祸水暂引别国。”
“哼，说得轻巧，秦王乃虎狼之君，言出必行，岂是你一封书信就能改变的？公子未免有点太高看自己了吧？”韩玘阴阳怪气地说。
“臣也以为，此法过于凶险，况且就算秦军转而攻赵，又怎知他们不会顺道伐我呢？”彭璋附和道。
“还有一计或许……或许能成。”韩非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，望向韩王，“请许臣附耳上前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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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新郑回来的第五日，李斯受召前往咸阳宫偏殿，觐见正把自己埋在一堆奏疏中的秦王。
“韩国来人了。”秦王一边奋笔疾书，一边对李斯说，“上前来答话。”
“韩王来了？”李斯凑上前去小心翼翼地问。
“韩王没来，派了个使节。”秦王依旧是头也不抬，“看来韩国君臣也并非全都愚蠢透顶。”
“这……臣失算，臣……”李斯正要下拜请罪，却被秦王伸手拦住：“本来就是没有十足把握的事情，李卿不必过于苛责自己。”
“韩王背约，陛下可要发兵攻韩？”
“此事等今岁的钱粮税收报上来再议吧……”
“那陛下可要接见韩使？”
“不见。”秦王一口回绝。
“这……韩虽是小国，但好歹也是一方诸侯，如今遣使来朝拜，我秦若不待之以礼，恐怕会受人诟病。”李斯劝道。
“寡人听说你在韩都等了足足七日才见到那韩王，他都不怕受人诟病寡人怕甚？”秦王停下笔，冲着李斯挑了挑眉，“况且寡人还听说，你给那韩王上书，说为了见面进言，宁受葅戮【注1】？韩国那群昏君庸臣，你就不怕他们真的让你暴尸街头？”
“非常时期，陛下莫要取笑臣了……”李斯低着头轻笑道。
“不过呢，这个韩使倒也聪明，直接递上来一封书信，仿佛知道自己不会被召见一样。”秦王话锋一转，新启开一卷书简说道，“寡人倒要看看他会说些什么。”
秦王摊开书简，可刚看了一会儿就皱起了眉头。
“陛下，怎么了？”李斯试探地问。
秦王揉了揉太阳穴，把书简递给李斯，说道：“这韩使写的字寡人看着实在是头疼，早晚有一天寡人要让他们都写我秦的文字！”
李斯接过一看，韩篆小字爬满了整卷书简，竟有种莫名的熟悉感。秦王把眼睛一闭，向后一靠，说道：“你念给寡人听吧……”
李斯来不及多想，念道：
韩事秦三十余年，出则为扞蔽，入则为席荐。秦特出锐师取地而韩随之，怨悬于天下，功归于强秦。且夫韩入贡职，与郡县无异也。今日臣窃闻贵臣之计，举兵将伐韩。夫赵氏聚士卒，养从徒，欲赘天下之兵，明秦不弱则诸侯必灭宗庙，欲西面行其意，非一日之计也。今释赵之患，而攘内臣之韩，则天下明赵氏之计矣。
夫韩，小国也，而以应天下四击，主辱臣苦，上下相与同忧久矣。修守备，戎强敌，有蓄积，筑城池以守固。今伐韩，未可一年而灭，拔一城而退，则权轻于天下，天下摧我兵矣。韩叛，则魏应之，赵据齐以为原，如此，则以韩、魏资赵假齐以固其从，而以与争强，赵之福而秦之祸也。夫进而击赵不能取，退而攻韩弗能拔，则陷锐之卒勤于野战，负任之旅罢于内攻，则合群苦弱以敌而共二万乘，非所以亡赵之心也。
秦王听着，不觉坐直了身子。李斯也已觉得不对，却只能硬着头皮往下念道：
均如贵臣之计，则秦必为天下兵质矣。陛下虽以金石相弊，则兼天下之日未也。【注2】
秦王听罢，沉默良久。李斯佯装镇静，实则心中忐忑，此书中明言“贵臣之计”，明显是冲自己而来，秦王一心想着兼并天下，书中语句皆中要害，如果不小心分辩，不仅自己的主张不得实施，忠诚度也会受到怀疑。
“如此一来，寡人倒真想亲耳听听这韩使的计策了呢！你怎么看？”秦王终于开口。
“韩使文辞华丽，似乎很有说服力。”李斯斟酌着词句，“不过，他此番前来是为了自保，而非真的为陛下着想。即使陛下攻取了韩国，赵、魏也没有兵力与秦抗衡，反倒是我们占据了有利位置，对其形成保围之势。更何况，合纵联军向来各怀鬼胎，又有姚贾、顿弱两位大臣四处打点，六国君臣早已离心离德，因此韩使所说秦之祸患并不存在，还望陛下不要被韩使的花言巧语所蒙蔽，耽误了兼并天下的大业。”
秦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，说道：“李卿的意思寡人明白了，你且先回去，找人传话，叫治粟内史【注3】和国尉入宫来见寡人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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注释（听说这是论文癌晚期的产物）：
1、李斯给韩王写道：“臣斯愿得一见，前进道愚计，退就葅戮，愿陛下有意焉。”葅，应该就是“菹醢”，传说中的剁成肉酱……嗯，感受一下。出自《韩非子·存韩》
2、节选自《韩非子·存韩》
3、秦九卿之一，管钱粮收成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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哎呀什么叫神一般地错过呀，也不知道后面是谁“因急攻韩”
然后第一次没见着这件事还真不是我自己想出来的，读一篇论文读到的，真的……（你要信我哟
